经典短篇小说和半枝莲约会

2023/4/3 来源: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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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半枝莲约会

李学志

作者简介:李学志,北京市清华附中上地小学语文教师。西北大学现当代文学硕士,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出版有诗集《微光》,已发表散文、小说、诗歌、童话及文学评论三十余万字。作品散见于《中国艺术报》《解放军报》《微型小说月报》《中学语文教学参考》等。

我是一个守口如瓶的男人,关于我的秘密。

天下所有三十九岁男人年轮的匝数无不相同,秘密却各有各的不同。比如我吧,我常把我的秘密藏在我的烟盒里——我指的是那盒十元一盒的(我身上经常揣着两盒烟,软中华的和帝豪的),烟盒里的每一支烟都分载着我秘密的十分之一。有时我会一根接一根地吸,把我的秘密全部吞进去咽下去在心窝里打个滚儿,再徐徐地吐出来放它们飞,我眯着眼睛便会从那升腾的烟雾里看见一朵又一朵盛开着的半枝莲。

我看烟,妻子看我,正如我站在桥头看风景,看风景的她在楼上看我。等烟雾散尽了,她叹息说,唉,我真喜欢你吸烟的样子。然而那正是我的秘密所在。

我跟我妻子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就是这样子吸。她在片刻之间就决定嫁给我,她说她喜欢看我吸烟的样子,特成熟特有味儿特男人特像她爷爷。她说,她小时候每次坐在爷爷的膝盖上总能看见爷爷鼻子里喷出两股烟——像两团蘑菇云,特美特香特舒坦,她常常用小鼻子堵着爷爷的鼻子,她闻那烟味儿。后来,她说,爷爷死后她就再没闻过那香味,直到碰上了我。

三个月后我们就结婚了。她刚满二十,我比她大一旬,一只小狗跟着一只大狗。她看我就如站在平地仰望十二层楼,她说,距离产生美,我就是要登上你这黄鹤楼去作诗。新婚之夜,我知道我的妻子是纯洁的,纯洁得像高山上的雪水,第一脚是我踩进去的。她没有质疑我熟练的动作,却歪倒在我怀里无限幸福地悄声告诉了我一个小秘密,五岁那年她爱上了一对三胞胎。她说,你也告诉我一个秘密吧。我坐起身,点燃了烟,猛猛地吸,缓缓地吐,我的眼前是一朵一朵的半枝莲……妻子看痴了,太帅了太有范儿了,妻子的眼里竟然迸出了泪花。

就这样,我决定还是拧灭烟睡觉。

妻子回来的时候,我正吸到第三根烟。妻子从后面蒙上了我的眼睛,我不用猜就知道是她,她总是跟我藏猫猫,仿佛永远长不大。妻子屁股后面跟着她在我这座黄鹤楼上的处女作——我的儿子。爸——爸!爸——爸!我有一个好爸——爸,爸——爸!爸——爸!儿子唱着没看我一眼就去找他的玩具了。妻子把外衣甩去,露出米色的毛衣,毛衣裹不住着妻子的蓬勃,与七年前一样,妻子还年轻。

相公,妻子洗着圣女果说——她心情不错的时候总是喊我相公。跟你说,李姐,我们单位的李姐,到过咱家的,你忘了,我生完孩子那会儿忙得最凶的,被她老公甩了,她老公找自己的老情人去了。

呕,我点燃了第四根烟。

夫君,妻子塞进我嘴里一颗圣女果,你评评看,李姐比那个女人一点也不差,他为什么还要找那个女人呢?我说,我可不可以这样来理解,既然有了一块面包,为什么还要去面包房再拿一块同样的面包呢?妻子说,就是这个意思。我说,你问得好哇——唐伯虎就曾这样夸过秋香:你问的好。这是莱温对安娜·卡列尼娜的情人弗龙斯基说过的话。为什么呢?我想,这和面包无关。我一摊手,吐出一口烟。

妻子试探般地看了我两眼说,亲爱的,你不会也有外遇吧?

我正眯着眼看烟雾里缓缓升起的半枝莲,听到问话,我的手颤了一下,也许是我的心颤了一下,反正就是那么一下。我?你看我会吗?妻子说,不会,可是李姐说,世上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可信的。不要瞎听李莫愁乱说,多看看黄蓉怎么说郭靖。妻子笑了,靖哥哥,我相信我的靖——哥哥!妻子一直是自比黄蓉的,可是在我看来,她更像小龙女。妻子欢快地择着菜,哼着《最浪漫的事》。

我掐灭了烟。为着妻子的信任,我吃掉了全部的红烧肉和尖椒鱿鱼须。

我敢发誓说,我现在没有外遇,我只是有历史。有历史的男人真不幸,得像老牛一样隔一段反刍一次,昼夜如是,尽管此刻它嘴边就是最鲜最嫩的草。比如现在,我的妻子正一边把鼻子凑到我鼻子下闻我的男人味,一边发问,妻子有着惊人的想象力,她像小孩子一样好奇地问,你说,男人的那个武器会不会不一样呢?比如有的头大脖儿细,像手榴弹;有的头细脖大,像金刚钻;有的就像两头一般挺的擀面杖。我即使再走神也不得不感叹妻子伟大的想象力所体现的惊人的预见力,恭喜你,答对了。真的?妻子的脸上浮上了乖巧的天真。妻子睡着时也是挂着这种乖巧的微笑。我称我的妻子为乖乖。瞧,我的妻子总会让我想起童年,我的童年开满了满坡满坡的半边莲。瞧,我就忍不住反刍起我的秘密来。

我的历史是在半边莲中开始,又是在半边莲中结束的,当然不是我所愿意的那种结束。一个女人,是的,但当时她还是一个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吧,我和她是同桌,小学三年级的同桌。是的,没有什么,这只是一切的起因却算不得开始。

我只记得一件事,它是我多米诺骨牌中的第一张。有一年夏天,我跟她出去,我已说不清为什么跟她出去,出去干什么,就知道我俩头对头都躺在河坡下,那里满眼的半枝莲。只有半枝,六瓣花,很小巧,像是另一半被谁劈去了。我们很好奇,就躺在上面掐着玩,掐着,掐着,有时候世界就是这么奇妙,我们竟同时抓住了一朵花,不,应该是半朵,但半朵也就是一朵。她的脸离我那么近,粉嘟嘟的,一层细亮的绒毛软软的刷在上面,让我想起我最爱吃的五月的水蜜桃,我突然想亲一口,确切来说是想吃一口,就在我发愣的当口她把那朵花掐走了,她跑远了。我还在傻傻地呆着。从此我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一种奇怪的花。

我想点根烟抽,但妻子恬静的脸让我很犹豫。也正是这个当口,猛子拨响了我的手机,我不用猜也知道是猛子,只有他不按套路出牌,十几年来都把我培养出第八感觉了。我猜他心情指定不好,他好的时候一般人找不见他。果然,是他。连睡乡里的妻子都猜得出,妻子说,猛子,说毕就翻身睡去。我到阳台上去接,同时点上了一根烟。

猛子的第一句话说,我又失恋了。这个不足为奇。梁山泊一百单八将,红楼梦里有四百八十个女性,马里亚纳海沟的深度是一万一千零三十四米,刘翔的破纪录成绩是十二秒八八,世界万物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数字,猛子的数字是多少,一打,最少一打,但猛子又失恋了,十三,这不是个好数字。

猛子总是太诚实,猛子的历史是透明的,和猛子谈恋爱就像坐地铁,一抬头能把他经过的所有站台都能看个一清二楚。他经过的站台越来越多,乘他地铁的越来越少,下得却越来越快,她们宁愿打的。

谁都愿意做历史的开创者而不只是研究者,她们有错吗?

为了挽留住第二个,猛子被北方一所有名的军校开除了,为了挽留住第三个,他卖了自己的房子,为了挽留住第三个,他丢弃了自己的工作……而今,猛子三十八岁了。

猛子最后一句话说,哥,我羡慕你,你真幸福。

其时我正点上另一根烟。

我突然惊醒了,惊得一头虚汗。当时我正做着美梦,怀里的人好像不是妻子。妻子格格地笑着说,你刚才吓死我了。我去卫生间,见你睡得毫无声息,一触你的肩膀,凉的,我以为你死了呢。就赶紧摸你的鼻息,谁知你就醒了。妻子紧紧地抱着我,怕我飞似的。我抚着妻子的头,一阵心酸。妻子总会担心我在午夜里悄然死去,一听不到我的鼾声,她就会自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我的鼻息。就像猛子说的,我很幸福,因着这样的妻子。我怜惜地吻了吻妻子,乖乖,睡吧,我总是叫她乖乖。

我却再也睡不着了。我做梦的时候怀里确实有一个女人,我没看清她的脸,但一定是她——那个从来不打招呼就随意闯进来的女人,不是她还会有谁?在我眼里,如花的女人有两种:真花和假花。假花漂亮,漂亮而已,没有声也没有香。真花也分两种:盆养的花(如我的妻子)和原野上自生的花(如她),盆养的花会让你怜惜如小宠物,自生的花却能引燃你最原始的激情。她就是自生的花,看到她能嗅到来自远古和大地的原始的气息,能听到无垠的旷野上马蹄的声音,甚至我还能听到在花瓣上露珠辗转的声音。像声声叩门声,她摇曳在原野的山风里,我的心颤动了,我的身苏醒了。在懵懂的少年时代,这使我从不敢正眼看她,只能偷偷地看。看她咬着笔杆沉思,看她撅着小嘴儿睡觉,看她和几个女生走进澡堂回来头发湿漉漉的。我偷看了整个学生时代,却从来没对她表白过,我一开始就知道我没戏,从结局看,那一帮当年指点江山的哥们儿都没戏。

我带着这个秘密走进了大学,给她写过几封长篇大信,又一封一封都撕了,像天女散花。我带着这个秘密恋爱了,我把第一次,应该是前X次和前Y个吻都给她了,从此我有了女朋友。但我心底的那粒火苗还在闪烁,我的女朋友即使“梨花带雨”也扑灭不了它。

我带着这粒火苗去找她,真不可思议,有了女朋友我竟然又去找她,这主要因为我清楚我为什么找她。我之所以这么清楚,主要是看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句话——人类存在的全部秘密,不在于仅仅单纯地活着,而在于为什么活着。我为什么活着呢?我突然意识到,她是我的理由,之一。我活故我找,而我,竟找到了。在那片开满半枝莲的河边,在我等了两个钟头三十八分五十六秒后,她出现了。我带着那朵火苗看她,她还是那么乖,真想一把火把她点燃,但她说,她有男朋友了。我竟逼迫自己说出,我也有女朋友了。我看见她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失望,也许是我的错觉吧。我内心不熄的火苗还让我把她问得面红耳赤,我问,他是谁?你和他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哼!部门经理……比她大,她是第一次,可是他……,呕,我勃然大怒,拿起石头就往河里扔,畜生!狗!猪!猪狗不如!

我说,其实我找你之前就猜到你……只是,我没想到是这个男人。我以为你会挑上某某、某某或某某,我们都一直暗暗喜欢你,我直到这时才把我自个加上去。她说,我不知道啊,你们没有一个人告诉我。真的?我睁大了眼睛。我痛心疾首地顿着足,想要把地球震得再倒转上几千圈,我说,我真后悔,我真后悔,我一口气把我心里的哪点事都说来了。

她说,她曾有一个很美的梦,关于爱情——小时青梅竹马,然后分开,然后再相见…….彼此是对方的第一也是最后一个。可是,你看,她说,我失败了,我是他的第二选择,就像你想吃一家的日本料理,结果那家餐馆停业了,你只好去吃旁边的麻辣烫一样。他最爱的人远走高飞了,我是她的替补。

我真后悔,我说,你说的就是我,我就是你的梦,可是……我抖抖索索地点上烟,用不娴熟的手指夹着,烟呛得我不住地咳嗽,掩住了我浑身的颤抖。我本来不吸烟,拿着烟是估摸到她不来,一个人解闷的。

我的嘴颤抖着,我的手颤抖着,我的全身上下,连心都颤抖着,我颤抖着说,常联系。

一行泪从她颊上划过,她说,我恨你,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的心很疼,就在那片开满童年芬芳的半枝莲地里,我一个人呆到了天黑,我把所有的烟,连烟盒纸都点了。

从此我兜里就没断过烟。

天亮了。

儿子趴在鱼缸上把用面包碾成末往里面撒,过来,过来,儿子招呼了红的又招呼黑的,趴在那里足足一个小时,丝毫没发现坐他身后的沙发上的我。早间新闻已经过了,十二台是一张哭泣的脸,十台又在讲古墓僵尸,九台的英语频道我看了也白看,三台的新面孔又蹦又跳,只会让我记起我是个三十九岁的男人……去,我扔下了遥控器。儿子一个海底捞月接着了,往沙发上一歪,哇地跳起来,转了三圈儿,喜羊羊与灰——太郎!

妻子端来饭菜,满满一大桌子。小太郎!吃饭啦。妻子喊儿子,儿子喊我,老太郎,吃饭啦。我伸手刮了一下儿子的鼻子,儿子不动,还让我刮,我又刮了一下。早上的饭很丰盛,妻子说,你脸色不太好。我眨了眨眼睛说,得了便宜还卖乖。妻子朝儿子看了一眼,给我夹了一大块肘子,补补,啊。妻子低着头,嘴角跳动着掩饰不住的笑,我决定多吃点。

窗外一家婚纱影楼宣传车慢慢驶过来,放着一首老歌——小时候的梦想∕从来就不曾遗忘∕找个世上最美的新娘……车走了我还在唱,妻子惊奇地忽闪着她雾蒙蒙的大眼,老公,你唱的真好听,没听你唱过。我不好意思地说,多少年了,我们那时这首歌很流行,人人都会唱。妻子脸上流露出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或听爷爷讲“很久很久以前”传说时才有的表情。我说人人都会唱,是告诉她这首歌太普通了,普通得就像夹起任何一块咸菜。妻子从来不演算我的潜台词。

说实话,这首歌我整整学了一个周,练吉他谱两个周,顾得打板顾不得哼又一个周,到了能弹能唱的时候一个月已经过去了,左手五个手指四个都磨出了血泡,甚而宿舍的全体哥们儿一听我弹就四下逃窜了。为了这首歌我学会了弹吉他,学会了弹吉他我却只弹这一首歌。因为这把吉他、这首歌,我有了第一个女朋友,她是第一个听我弹唱的,却不是第一个我想唱给她听的那个人。瞧,这就是我宿命的开始。

猛子请我去唱KTV,妻子说,去吧,好好劝劝他。妻子总是相信我。

猛子已经灌了三瓶啤酒,眼睛在绿灯的闪烁下有点像岔路口的红灯。我知道他一夜未睡,换我我也不会睡。

猛子朝我扬一扬酒瓶,我抓起一瓶迎了过去,瓶颈清脆地喀了一声,猛子大喝一声,唱!

我唱“小时候的梦想……”,他唱“我站在凛冽风中……”;我唱“如果再回到从前……”,他唱“我的心痛你永远不懂”……我们唱着,喝着,笑着,把啤酒瓶丢得到处都是。我们摇摇晃晃站起来跳舞,歪倒了站起来,再摇摇晃晃起来接着跳,终于有那么一个时刻,我们都跳不动了,歪倒在墙角,全世界静下来了,静得烦躁,想哭,于是我们都哭了。朦胧里我的眼前是一大坡的半边莲,我和她头对头躺在那里掐着,一朵,两朵……

我不常喝酒,很不常,这不代表我不能喝。正是知道这个道理妻子从来不担心我酗酒。我是个自律的男人,这是她原话。我不喝酒有不喝酒的道理,正如猛子坚决要找回他的女朋友有他的道理一样。就像伊甸园的桃子是不幸的肇始,酒可以使人变得很真——有时,真就是不幸。比如说吧,我找见了我心仪已久的人,知道了她过得并非如意,知道我错过了什么,我怎么办呢,我就喝了酒。我喝酒的第二天,我第一个女朋友就哭着横下心跟我分手,因为我醉酒后打来电话,歇斯底里地喊着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小小,对,小小,就是这样一连声地叫。小小是她的乳名,我敢打赌,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乳名。那年我二十六岁。

女朋友分手了,我的希冀还在,我要找到她。找不见了?我不信。一年后我再一次找到了她,她告诉我她刚办了结婚证。我像遭了雷打一样,半晌没动弹,反应过来的第一句话是,祝你幸福。

我彻底成了光棍儿一个。

我决定沉潜一段,像泥鳅一样沉潜到水底,在没有光的地方让自己好好静一静,想一想。沉潜到我能有足够的力量去忘记。可是,你看,世间总是有很多可是,可是就像是一条路上的拐角,正走着好好的,可是,转弯儿了。我碰到的这个转弯就是同学会。这该死的同学会,让我又见到了她。她有着妇人的美丽,却没有她们的喜悦。她的忧郁让我的希冀一下子燃烧起来,我觉得我有再见她的必要。

那个夏天,半枝莲开的正肥。我在等了一个钟头八分零五秒的时候,她来了。她一身淡紫色的衣裙,正像我梦里见到的。她坐在半枝莲花丛里,抱着膝,像我从来没见过的莲花仙子。我点上烟,跟她讲梦中我俩怎样地头对头——像《红楼梦》第十九回宝玉跟黛玉讲故事。她听着,笑了。我跟她讲我怎样酒后喊她的名字,把女朋友喊分了手。她听着,哭了,手里摆弄着一棵毛毛草。我拧灭了烟,我的手在颤抖。我拔了好多毛毛草,编成了一个毛茸茸的绿色草环,又插上了粉红的半枝莲、金黄的蒲公英、粉蓝的不知名的小花……多漂亮的花环,我说,公主,我梦里见你就是带着这样的花环。我给她带上,还在她头上插了很多很多粉红的半枝莲,就像我梦里恍惚看到的一样。我拍了拍我心脏跳动的地方说,你在我这里,从小到现在,一直没有出去过;我又拍了拍脑壳说,你在我这里,从小到现在,我的梦就没有安生过。她抬起了头,泪眼婆娑,微张着的嘴唇轻轻地颤动,像一对蝴蝶的翅膀扇醒了我的心房,我闭上了眼。就这一刹那,我的希冀从我身体的最里层涌了出来,这是我从其他女人那里没有体验过的、魔鬼一般、飓风一样的力量。我伸出双臂,天哪,我竟不相信地掐了掐我的手,我确实抱住了她。你是我的,你本该是我的!我发狂地抱起她奔跑着,旋转着,又倒下去。我不顾一切地迎了上去,用我二十多年来积聚的力量和委屈,可是——你看,命运又要转弯儿了——我燃烧的吻就要触到她,她竟射来冰凌一样冷的目光,我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全身的热血顿时凝住了。

她哭着说,你认为这还有什么意义吗?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吗?呜——呜,我恨你。

看着她和着抽抽搭搭一颤一颤的肩,我清醒了。我是谁,一个趟过女人河的老男人,一个光棍儿。她呢,一个趟过男人河(一个也算是趟过)的女人,别人的老婆。人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吗?

唉!我狠狠地拍着自己的脑袋。我们都在各自的船上驶得太远,时光已无法再让我们回到当初让我们相识的岸。

她走的时候说,我们就是两朵半枝莲,就是合在一起也还是两朵。

为着这句话,我想了一夜,空了两盒烟。我终于想明白,每个人的心中都曾经盛开过一朵莲花,这是她(她)曾憧憬过爱情,开得逢时,纯得像雪,完美得没有一丝缝隙。可是,大多数人没有找到那一朵莲,他们的爱情看似一朵莲,实际是两朵半枝莲拼凑的。称得上可以,却不能说美满。我和她就属于这大多数,原本我们可以是一朵莲,可是——你看,人生有多少次可是——我错过了采摘它最好的时间。

我没得选择,我只能再找一朵半枝莲。我想明白了,就很少喝酒了,烟瘾却越来越大了。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我的妻子的。我再也没有那样的热望和疼痛了,尽管我喜欢她的单纯和善良。我知道并非哪个男人都有着这样的福分,所以我尘封了我的历史,你看,男人是多么自私。我可以对妻子尘封可对自己却无法撒谎,我想她,真奇怪,想她时总会涌起那种炙热的疼痛。我想她,却不想再见她,只是想一下,而已。每逢此时,我就抽烟,吐出一朵一朵的半枝莲——我仿佛又回到童年,尽管我知道我永远也抵达不了那儿了。

猛子打来电话,他说,查到了。他花了一万元托找人公司找到了他女朋友的新号码和新地点。猛子说,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会争取。

唉!猛子!猛子总是这样,对待每一段感情他都是掏肝掏肺恨不得连肠子肚子都拉出来让人量量够不够尺寸,猛子敢爱,像许禇一样赤膊上阵袒露胸膛赤裸裸地爱。猛子输得很惨,但猛子不会畏缩,他会袒露着胸脯上的伤口继续去爱。这就是猛子。我比不上猛子,我也是用厚厚的衣服隐藏着屁股后面狐狸尾巴的那种男人,大多数的男人。我这样的男人和猛子不一样,猛子是男人中的男人,是个连男人都喜欢的男人,所以猛子在事业上顺水顺风。可是猛子太真,他总是先袒露历史,这让她们感到不安全,一个个离他而去。

应该相信一个真实的坏蛋,还是一个虚假的君子呢?这当然得由女人说了算。

我期待一个真正读懂男人,真正读懂猛子的女人出现。

闹钟响了不到三秒,妻子就把它摁住了。妻子咧着嘴,哭了。妻子哭得像幼儿园里的妞妞,盘着腿,仰着脸吩哧吩哧哭。妻子是透明的,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我常常逗她说,你尾巴一翘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怎么啦?她一头扎进我怀里痛哭起来。到底怎么啦?妻子说,我做了个梦,梦见你,你和另外一个女的,结婚了。呕,我差点笑出声来。梦你也当真?妻子说,你算算,咱们结婚七年了,七年之痒,这,这是预兆。我疼爱地摸着妻子的头,趴在耳边对她说,放心,这辈子娶定你了。我说,我也做过你被别的男人抢走这样的梦啊,可是当真了吗?妻子说,真的?破涕为笑了。

是的,我已经结婚七年了。这个数字惊出我一身冷汗。七年,老婆,孩子,房子,一切都是这么真实,喔,七年来我干什么了呢?她呢?也已经有孩子了吧?七年来我竟然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七年来我在自己的梦里一直没醒。我点上根烟,又是满眼的半枝莲,我不忍再看,飞快地拧灭烟走了出去。

猛子说,找着了,关系正常了。声音急促而颤抖,也许那个女孩就在她身边。我有些意外。祝福你,我欣慰地笑了,从心底涌出来的意外的欣慰。猛子找回了幸福。我呢?我回过头去,妻子正含笑地看着我。我鼻头一酸,摸出一根烟,妻子说,唉!我真喜欢你抽烟的样子。我的泪再也忍不住地掉下来。

我一个人溜到KTV,一瓶接一瓶地喝酒,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我一手拎酒瓶一手拿烟,我知道我已经泪流满面。我把音量开到最大,那是一首老歌,我总觉得那是专为我写的: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看世事无常沧桑变化∕那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是永远都难忘的啊······

我还是想她,偶尔;我还是抽烟,偶尔;我和半枝莲的约会在逐渐减少,也许有一天,我会取消这个约会,把这一切埋在心底,堆成一座小小的坟。等我有勇气领着妻子回头看时,我想,我的秘密可以开启了。

所以,你看,我并不是坏得很透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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